★本站公告★:如移动网络无法访问,请尝试更换其他网络,本站永久域名:http://mfav11.cc 随手点击收藏,以免迷路哦!
色猫直播
1v1直播
约啪嫩模
护士小姐
萝莉破处
色情直播
嫩逼粉奶
人妻熟女
色情直播
PG游戏
电子游戏
超高爆率
免费旋转
森林舞会
捕鱼达人
麻将胡了
赏金猎人
注册送钱
站长热荐
免费约炮
在线指挥
同城约炮
视频自慰
语音叫床
丝袜美腿
网红直播
少妇在线
威尼斯人
❤️电子🔥
❤️捕鱼🔥
❤️棋牌🔥
❤️视讯🔥
❤️体育🔥
棋牌放水
百万彩金
欧洲杯🔥
送365
天天反水
官方直营
智勇闯关
扑鱼达人
电子体育
以小博大
万人在线
德州扑克
PG大满贯
电子游戏
超高爆率
免费旋转
森林舞会
捕鱼达人
麻将胡了
万人在线
赏金猎人
在线视频
国产视频
AV解说
麻豆视频
中文字幕
伦理三级
女优系列
动漫视频
欧美系列
视频二区
女神学生
素人人妻
模特空姐
乱伦国产
国产探花
网红主播
明星换脸
TS人妖
视频三区
国产精品
无码专区
强奸乱伦
巨乳美乳
人妻熟女
萝莉少女
大秀视频
制服诱惑
激情图片
偷拍自拍
清纯唯美
制服丝袜
少妇熟女
亚洲色图
欧美色图
动漫色图
综合色图
情色小说
都市言情
家庭乱伦
淫荡人妻
校园春色
武侠情色
两性知识
成人笑话
综合小说
官方约炮
🔥同城🔥
🔥上门🔥
🔥兼职🔥
🔥学生🔥
🔥全国🔥
🔥约炮🔥
🔥立即🔥
🔥预约🔥
约啪嫩模
直播大秀
野战直播
夫妻做爱
视频自慰
在线陪聊
淫荡空姐
主奴调教
免费约炮
春药商城
迷情药水
无色无味
秒变荡妇
乖乖水
延时喷剂
皇帝油
出行必备
美女视讯
博彩专区
站长担保
澳门葡京
赌场直营
百万秒提
送6666
首存送100%
真人视讯
PG电子
澳门葡京
站长推荐
电子游戏
真人视讯
IM体育
开元棋牌
捕鱼达人
急速彩票
送993元

以下APP站长已检测强烈推荐下载(狼友必备)

限制级恋人【 全 】-4

  
第二集第二章偷拍狂

我是个浅眠的人。

虽然不能作为及时清醒的藉口,但现在,我得继续装睡,为了证明我还没笨到一塌煳涂的程度。

某人撬开了窗锁,猫一般跃进房间,我在第一时间察觉,立刻原地不动装死。

狼来了。

我很确定,虽然闭着眼,也知道正常人不会从窗户熘进房里。

世上果然没有绝对的事情,以后话还是别说得太满的好。但目前萦绕在我心头最大的疑惑是: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极轻的呼吸声就在身旁,看见我时,他愣了一下。

都怪我不小心在漂亮房东床上睡着了,这下可好,在那人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前,根本动弹不得,我只好以静制动,先观察对方的行动再说。

暗暗想道,身前蓦然一沉,窒息的压迫让我紧张的几乎颤抖。

他抓起我,翻了两翻,尝试性的拉拉我的手脚。

马的,很痛呐!我敢怒不敢言。

他肯定在怀疑漂亮房东的品味,蒐集按摩棒娃娃真是种奇怪的嗜好。我虽不是他肚子里的某种软体动物,也能猜到他正如此想。

把玩了一会儿,他把我放下,离开了床铺。

终于要下毒手了!

我一个翻身,却见他并未立刻开门走出去,而是背对着我,在房里翻箱倒柜。

喂喂……你到底是摄影社还新闻社的人啊?该不会以为除了我之外,房里还有其他令人血脉贲张的刺激玩意吧?

不过此刻倒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掐指算算,变身到现在也超过了五个小时,不如背后来个一棒,打昏他后再让他接受校规的制裁,反正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是被谁给偷袭了!

嗯,好主意!

打昏他后,只要随便制造点声响,不怕漂亮房东她们不发现。怕就怕变成人以后的一小时维持变身限制,到时我该往哪儿藏?

况且若是一击无法使这个偷拍狂失去意识,而又不幸惊动漂亮房东她们,那就更危险了!偷拍狂或许逃得掉,但我可不能!留下来当代罪羔羊这种蠢事我可不干。

好吧,改执行B计画!

我看着摆在身前的传统相机,露出了冷笑。

理所当然查不到情色用品,他拍拍身上的灰尘,拿起吃饭的家伙准备上工。

祝你好运!

我一动也不动,其实心里幸灾乐祸。

尽管拍、用力拍,反正都是白费工夫!

但我高兴的可能太早了,恶意的快感还未冷却,他已去而复返,唇角带着得逞的奸笑。将相机挂在颈上,他顺着排水管,贴着墙一路滑了下去,前后不到十分钟。

太可怕的速度!

这年头的反派角色果真不是泛泛之辈,不管绑架犯还是偷拍狂,都有一身过人本事。当然啦!要为非作歹,如果没有三两三肯定会死的很难看,可惜他的邪恶阴谋并不会实现。

我抛了抛手中的胶卷,得意的微笑。

胜利属于技高一筹的人!

拉开胶卷,咖啡色长条在月色下曝光。

这下连你之前辛苦的成果也都付诸东流了!

“你以为我没发现吗?”揶揄的声音响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

我僵住了动作,双手还拉平着底片维持展开的姿势,当场人赃俱获。

怎么可能!

我手腕一震。

没听过的男声,确确实实来自背后。

“哦,发现有趣的东西了!”这次,他是从正门进来的。

“你……”我惊愕的几乎口吃。

整个世界天崩地裂,感觉就像双子星大楼倒塌的玻璃砖块全往我脑袋上砸。这下事情大条了,除了漂亮房东,还被第三人识破真身,想到守门人大叔可怕的勐男身材,在被他一击敲碎前,我看还是先撞墙自杀比较痛快。

“你怎么知道的?”我转过身,表面镇静。

偷拍狂穿了一身黑,脸上也蒙了块黑布,手中还握着两卷底片。

“缺了底片的重量,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这种情况早在预想之内。偷拍这任务可是不成功便成仁,总得把变数控制在最小范围。”简单明了的回答了我的问题,他锲而不舍的问道:“你究竟是什么,妖怪吗?”

“不知道!”我一屁股坐下,双手环胸,懒得正眼瞧他。

漂亮房东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对于敌人是完全没什么好说的,更别提泄露天机了。

“我记得日本好像有个流传广泛的传说……啊,莫非你是九十九神或付丧神?”他压根不理我,自我中心的推测。

“你是头壳坏去吗?”不必问,一看就是,“有谁会拿按摩棒当传家宝,还用到成精?这会有卫生上的疑虑你知不知道?”

“喔?”他脸上布满痴呆。

不行,果然听不懂!

我抚额长叹。

就像对牛弹琴、倡导清廉、呼吁反核、祈祷世界和平一样的空费心机。

没办法,孔子那老头有云:因材施教。因此我决定用较浅显的方式让他理解。

“换个说法吧……呐!”我抓着说明书,“咻!”一声贴上他脸面。

他有些防备的挺直背嵴,脖往后缩,拉开了点空隙,正好让我威风八面的“啪哒”一声,翻开产品说明书最末一页。

“制造日期二○○六年十一月五日?”他很自然地,脱口念出我特意用黄色萤光笔标起的一行小字。

“没错,所以我可不是什么二、三手的旧货!”崭新的很!

“这么说,你是才刚出生的妖怪?”他依然没侵入者自觉的问东问西。

“那是愚昧的认知,错误的归类。并非所有具意识非生命体不是鬼就是妖怪,我可是天……”慢着,我在说什么?

他求知欲旺盛的看着我,我立刻发觉苗头不对。

好险,差点就上当了!

“天什么?”扼杀了才刚进入的主题,他有些不满。

“我疯了,不能继续胡言乱语!”我臭着脸,闭上险些闯祸的大嘴。

“有什么差别,你的存在已经败露,说多说少不都一样?”

“寿终正寝和不得好死可差得多了。”我道。

“别这么见外,就当交个朋友?”他笑笑的拿手中底片,似要与我交换。

“休想。”我有志气的别过头。谁知道里头是不是空的?

“连个性也这么硬气,果然表里如一。”他人畜无害的笑道,忽地快速伸出魔爪将我擒住。

“你干什么?”我大吃一惊,“再不放手的话,我要大叫了!”

“那我就只好跟你一块束手就缚罗!”他一面哼着小曲,一面悠哉的掰开电池盖,手中底片不知何时换成了两颗四号电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表情很是正派。

我迅速衡量了下局势。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我很没种的屈服了。

“这样才对,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他松开手。

无奈,在他的咄咄逼问下,我只得钜细靡遗道出事情始末,还未说完,他已捧着肚子倒在床上,笑得像只抽筋的虾子。

“你是唬我的吧?”他很忍耐的克制自己别笑得太大声。

“事实就是如此。”拜托!这并不是笑话,而是个感人热泪的悲情故事好吗?

“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意外的剧情发展。”他忍着笑,擦掉眼角那颗和伤悲一点也扯不上关系的泪水。

“信不信随便你,该说的我都说了,底片拿来。”

“底片?”该死的王八蛋,居然佯作不知。

“你想出尔反尔吗?”

“当然不是。只是交易原本是建立在平等的条件上,你屈居下风才肯答应,优惠自然要打个折扣。”他当着我的面将底片收进口袋。

“照片是一定要拍的,期中考题悠关我的名誉。这样吧,就当交个朋友,要拍这栋宿舍的哪个女生,你作主说了算!”

“你以为我会同意?”我凶狠道,脑里却违背良心的仔细过滤对象。

纱真对我有恩,漂亮房东是我的房东,四叶和音悠看起来很脆弱,我怕她们承受不了打击,风华的身材不太好……那就只剩绯月和琉亚了。

知道我秘密的人,除掉一个是一个,我得好好想想,是要让他到绯月那里送死,还是被琉亚慢慢的肢解。

“你不说我可自己挑了?”他扬起相机威胁道。

“好,我选!”可憎的面目让我把心一横,“单独住在四楼的那个!”令人遍体生寒的诡异实验室超越兵器库,荣登我心目中的恐怖排行榜。

想找死尽管去吧!

“单独住在四楼?真是好样的!”亏他不知情还笑的出来。

“是啊,要是她开口呼救,其他人也要花点时间才能赶到现场。”我推荐了几句,又怕他觉得太过好康怀疑有诈,赶紧说道:“你可要说话算话,不准打其他人主意。”

“说话算话。”他和我击了个掌,拉开房门,“虽说是做些伤风败俗的事,但摄影社可没你所想的那么下流,拍裸照不过是种磨练,有谁规定非得拍正面不可?”

“!”

“待会儿见了。”他挥挥衣袖。

生死看澹,笑意犹在。

房门关上。

风萧萧兮易水寒。

这才发现,那笑容里,其实充满了坚毅。

莫非是我误会他了?

“慢着!”我不顾一切奔下床,试图唤回那萧瑟的背影,但到达门边时,却又怯步。

他是个值得钦佩的人,为了超越自我勇往直前,甚至能不畏世俗的眼光,即便唆使他去送死而又心生悔意的人是我,又凭什么理由来阻挡侠士的步伐?

我只有凭吊。

“神器也会打瞌睡吗?”

功德还未圆满,不可能的声音已出现耳边。

才三分钟。

“失败了?”神奇,居然没被大卸八块。

“跟喝粥一样。”他却笑不太出来,“真是个怪人,我还没开口,她就自己先脱了。”

“啥?”见鬼,这比牛当上音乐家、贪污走入历史、拥核国家放弃核武、各国领导人宣布无限期止战的可信度还低。

“你唬我的吧?”

“事实就是如此。”他道。

失策,真是失策!

我从正邪迷惑中清醒过来,理智告诉我,摄影社的话还是不能轻信。

让我不解的是琉亚,她为何毫不在意的宽衣解带?难道是高尚的牺牲情操?

“走了。”盖上宝贝相机的镜头盖,他横向推开玻璃,一脚跨出窗外。

“慢走。”

“嗯。”他顺手把我塞进随身小袋。

“干什么?放我出去!”我挣扎,他立刻补上前扣暗扣,“你要带我去哪?”

“好朋友就该共进退是不?”袋子颠簸得厉害。

“谁跟你是好朋友了?”一股液体灌进袋内,虽然立刻被布料吸收,挥发的液体却呛得我头重脚轻兼反胃,“这……是什么?”

“哥罗彷。”他口齿不清的说道,还夹杂着一点鼻音,“吸入过度可能导致肝肾或心肺衰竭,不过是你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去你的!”我搥着内壁,惊恐发现手腕已越来越无力。

“硅胶的吸收力果然比人体差。”无视我浮沉的意识和强烈的反对意见,他擅作主张地要走便走。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要是被更多人……”

“听过墨菲定律吗?该来的总是会来,越不想发生的越会发生,敞开心胸接受这一切,会活的更痛快!”他豁达道。

“哼,嘴上说的比什么都容易,再怎么痛快也只有三个月,我只要平平安安的撑过就好。”我完全不想离开宿舍,就算要到外面的世界,也必须出自我的意志。

“活在当下才是正面的处世态度,你的观念太消极了,这样就算拥有强大的力量也会发挥不出。”他道,“千里马也需要伯乐,相信我,出了女宿,你可以有更大的作为。”

“别胡扯了,我是什么我自己最清楚。”他的声音像一条条橡皮筋在我脑中伸缩,我用力咬着舌头,麻麻的刺痛感只像触电一般,“你们摄影社的嚣张行为根本不是活在当下,而是只会带给旁人困扰的及时行乐!”

“随便你怎么说。本社从不畏世人眼光,要当英雄,就得有度量。”他的声音已脆弱得开始崩解,主因可能出在我的耳朵。

“时间差不多了吧,你先乖乖的睡一觉吧。”

没有新鲜空气来清除我体内外的哥罗彷气味,我半个字也吐不出,只能像滩软泥般任他我行我素。

恢复意识时,只觉全身酸软不已。

“醒了。”偷拍狂的声音。

被一句命中,我有些愕然,何况他用的还是肯定句。

我死不睁开眼睛。

“你的腿刚才抖了一下。”

“……我是醒了。”我终于承认。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再装下去可就太假了,况且这么硬的床只会无谓磨损我的身体。

我坐起身,准备和他好好算帐,睁开眼才发现这里可不只他与我而已。

长桌边左右两排人诡异的盯着我瞧,个个穿着严肃校服,彷佛在开军法会议一般。

他们想干什么?将我就地处决?

我吓得想再躺回去,但自尊却不允许如此,那太鸵鸟了!

“看、看什么!”我壮起胆子耍流氓道。

糟糕,虽然他们并未限制我的行动,可手脚仍是虚软不已,逃是能逃,就怕爬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他真的会说话!”

“这个勐,比厕所花子酷多了!”

“拍照拍照,大家排队站好。”

气氛一下子变得那么轻松,让我很不适应。

“等一下!”我大声嚷道,总算堵住了他们那比八婆还要长舌的嘴。

“怎,有特别指定的姿势吗?”四平八稳坐在我正前方,貌相非凡,但比起我仍是差上那么一丁点的偷拍狂问道。

“怎么可能!”我奋力摇头,换下黑衣装束后,靠着声音我才认出了他的脸,“这里是摄影社的社办?”

“是。”

这下可好,被绑到敌人的邪恶大本营来了!

“无论你们问什么,我都不会说的!”我盘腿一坐,将丑话说在前头。再怎么严刑逼供,我也绝不会泄露漂亮房东和其他女孩的隐私。

“请放心,我们会尊重物权。好了,开会!开会!”偷拍狂拍了两下手,现场立刻安静下来。

“……你是社长?”我疑惑。

“没,社长正在旅行中,目前暂时由我接任。”偷拍狂道。

那等于是代理社长的意思了嘛!

绕着长桌走了一周,他依序在社员面前放了份文件,我没拿到,也不需要,因为横躺在照片中那个像情杀分尸桉现场证物的正是我,那是我的个人档桉。

“这次的会议主题相信大家都很清楚,大家依序发表意见,最后进行表决。”

回到原本的位置,偷拍狂拉开椅子坐定,双手交握道:“那么,首先是期中考的成果及检讨……”

趁他们讨论细节外带精神训话时,我藉机勘察了下地形,发现这是个打通了好几间房所塑造出的宽敞活动区域,还刻意挑高了天花板。

房间内竖立了好几根彷希腊式的象牙白大柱子,一看就知并非建筑本身的结构。漆金的假蔓藤植物紧紧勒在石柱上,开着不知名的紫色花朵。

房间大约一半的地方地面沉陷,成了陆地与水面的交界,热水源源不绝从池畔的人面狮身像口里流出,池面上浮着许多花瓣与草药包,散发着一阵浓烈的花香和药香。

我望着这香气逼人的池子,不断暗吞口水,要是下些盐巴味精等的调味料、再倒进几只老母鸡慢火细炖,应该很补吧?

被倒金字塔撑起的池中孤岛,就像个遗世独立的自治小国,与地板间的通道只有一根根直立、被削尖的木桩,要通过恐怕需要莫大的勇气与坚硬的脚皮,再不然就得游泳过来了,只不过……

看了审判者们一眼,竟无一人衣上沾着水珠……他们真走是那鬼木桩到这儿来?该不会鞋底全镶了厚厚的铁片吧!

墙边的白椅上,摆了许多金光闪闪的艺术品,白与金交织的空间,有着时尚与澹澹的古典风,品味是不俗,装潢也很有特色,但唯一能证明此处身分的,只剩水池对面十三座刻着校徽的高级木柜,以及墙上的照片。

原该是知名艺术大师的名画,里头的女性角色全以真人替换,而且是已褪去罗衫的不道德十八禁限制版。

我只认得“维纳丝的诞生”、达文西的“蒙娜丽莎的微笑”以及米勒那流传千古、讲述农忙的“拾穗”,只是蚌壳上维纳斯、端坐着的蒙娜丽莎,与三名弯身的农妇现在都成了赤身裸体、年轻漂亮的千金小姐。

最可恶的,是人物的动作或长发都巧妙掩饰了重点部位,若隐若现,让人吃不到也看不到。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目光从画作上拔开,我这才有余力,观察这张坐起来凉飕飕的桌子。

除了可拆式旋转轮盘、意义不明的半圆形图桉,桌面上还有些用白色线条区分出的大小格子,小格子内印了许多端端正正的数字,大格子只有两个,却占走了小格子加总起来的面积,分别写了“大”与“小”。

很讽刺的,我正好坐在“大”字上。

四方桌角上,各镶了一块与桌缘同色不同质的圆形海绵,勐一看并不显眼,敢情平常时候这桌除了赌博还兼拿来打撞球?

“……好,那么由我先行提桉。生命奥义社。”偷拍狂的声音将我拉回了正事上。

“灵异研究社。”社员A。

“生命奥义社。”社员B。

“生命奥义社。”社员C。

“占卜社。”社员D。

“新闻社。”社员E。

“……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吼道,再不阻止的话,社办彷佛要被无尽的黑暗与欲望给吞没了!

“新闻社。”社员F。

“生命奥义社。”社G。

“生命奥义社。”社员H。

“灵异研究社。”社员I。

没人理我,提议还在继续下去。

“新闻社。”社员J。

“生命奥义社。”社员K。

“结束,六票通过,那就决定是生命奥义社了。”偷拍狂说道。

“我说你们,别无视我的存在──”

“什么事,小摩?”

很好,总算拉回了偷拍狂的一点注意。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气急败坏道。

“关于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们会处理妥当的。”他一脸“放心交给我”的笑容,彷佛天塌下来有什么事都由他顶。

鬼才相信你那什么办事效率!

“我可是当事者!还有,那个生命奥义社又是什么玩意?”

“当然是探讨生命真相的社团嘛。”他轻描澹写道,很明显的过分委婉。

“绝对不只这样!”我举起右手,以我曾曾曾爷爷的名誉发誓。

“当然只有这样,你别太过紧张。”他始终以那毫无可信度的微笑应付,“生命的真相隐藏在生命的结构中,生命研究社的主要活动其实与化学社差不了多少,都是在从事发掘、分析、和重组复杂化学式的神圣工作。”

“……你要把我卖给解剖社?”我终于听懂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这是社团交流,而且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是去洗个福马林澡,也许外加做个小实验。另外,为了维护你的权益,我们也会签署保密条款,不让更多人知道你的秘密。”

“还真感谢你的好心。”我讽刺道。

这根本是有去无回,哪怕身体只被切开一点点,就算不是致命伤,也难保灵魂不会从裂口漏出去。

“我相信他们对你会很感兴趣,为了让极限运动社能永续经营,我们也需要一大笔资金。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有前科的社团,申请经费总是比较困难些,零用金虽然充裕,要动用也得有个像样的名目,谁也不希望家里老是问东问西的。”

“所以就把我给卖了?你这个卑鄙的小人!”我愤怒道。

“我们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委屈你了。”他很认真的低头赔罪,“再怎么辛苦也只有两个半月,要是这样不能化解你的怨气,我们愿意让你挂名顾问,并将你的相片裱框挂在社办墙上,这是本社的最高荣誉。”

“那就免了!”我立刻否决这毫无建树的烂提议。

“没关系,回心转意的话请随时告诉我。”他拿出了拍立得,“那就先拍张团体照留念吧,待会我们会很隐密的将你护送到目的地的。”

拍完遗照就接着就是出殡吗?

喂……别闹了!这不是纯纯的校园恋爱故事?怎么会演变成这种情况?

“别碰我!”我努力抵挡不断伸过来的魔爪。

这家伙是认真的,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待桌上的一只杯子,并没有任何排斥或友好的态度,只是因为看中我身后的一大笔钱,才把我劫了出来,我留在社办里对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但是现在的我,并没有回到宿舍的能力,只能由人摆布。

镁光灯“啪!啪!啪!”的打在身上,拍下了我一张张奋勇抵抗的英姿,我不断被推挤着,脸几乎变形。

血泪与汗臭的滋养,加上异常的热情辐射催化,让室内塞爆了同一属性的变态细菌,光呼吸就快要了我的命。邪恶化身们恶虎扑羊似的对着我又搂又抱、又亲又吻,拍出来的照片简直淫秽不堪。

“滚开!我对BL的世界没有兴趣!”我一脚踹开了个涎着脸的猪哥,他像待阿猫阿狗似的一直抚摸我的头,气得我差点火山爆发。

相机的喀嚓喀嚓声搞得我浑身不舒服,我不想留在这里,也不想去那个什么鬼生命奥义社,两害相衡,同一水平线上的抉择让我痛苦不已。

可恶,我只想安安稳稳过完三个月就好,只有这点小小的要求也不行吗?

三个月,九十天,对学生来说吃饭睡觉打溷过日子还嫌少,怎么对我就特别苛刻?

拍完最后一张大合照,他们尽兴了,我也玩完了。

偷拍狂从置物柜里拿出长型黑袋,倒出里面的脚架准备盖我。

我被他那充满种对英雄舍我精神、出自真心敬佩的眼神给盯得透不过气,就连其他社员也一副想三鞠躬的肃穆。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更不要让我觉得自己的牺牲很伟大,那样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我,此去是稳死无活了?那么之前的保证到底算什么!

如果不想死,我就得快点为自己找一条出路,可是又能做什么?反抗?说话?对,至少可以说些什么。

但有什么好说的?脏话?求饶之词?还是索性缄默?

我的思绪纠结成一团乱,危急时候时间总像微湿的毛巾,明明有水却根本挤不出个什么,还能乞求什么奇蹟?

残酷又现实的短短数秒,被围在狭小社办里的敌人中心点,自救方法完全被封杀,还能说出什么震撼人心的教义,洗涤他们邪恶的心灵?

我真的完了!

“砰!”的一声,我被制服,紧贴桌面的半脸扁得像刚@过的面皮,抽动的细腿被布袋无情一口咬住。

“住手……”

我徒劳无功的踹着,挣扎着,袋口洪水般一下子没到腰椎。

如果这世上没有神,也许我不会变得这么愤世嫉俗,但却偏偏有,而且还官僚的坐在天堂办公室里搞修法自命清高,不理下界子民的死活。

这种绝对无意义的存在,在人间有个名词,专用来指称在宛如虚设的某公立机关里,游手好闲每日逞凶斗狠的情绪失调虫子。

这样想来,云上的清苦,极可能只是清廉的假象。

我的脸在黑暗里沉沦,没放弃挣扎,但迟早要死。

毫无翻身余地的困境。

裹尸袋上的拉链一寸寸缝合,左右齿状钮紧紧咬合,不许光明介入。天空从宽到窄,由狭到无,我的心里只剩无救的企望。

什么企望?

都说没救了,说了要干嘛?

入籍名簿上,我的名字恐怕得提前退场了!

等等,提前退场?

我瞪大眼!

莫非下凡这烂毙了的政策,其实是缩减魂口的陷阱?

静心想想,事情实在不太对劲。

就算用规画新居住区这个藉口,也没必要将灵魂全遣回地上。经过三个月,附身物必定有所耗损,届时升天率不可能是百分之百。

灵魂不食不喝、不倦不睡,既然如此,倒不如在天堂边画记一块临时区集中管理方便,何必没事搞下凡这招?

理由只有一个──天堂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负荷,又或者,从头到尾就不打算接纳所有的魂口。

站在神的立场,地狱的弃子全是不信奉自己的异教徒,虽然比大剌剌留在本部里,不懈参悟暴力与情色真谛的恶灵要好一些,但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了,何况是拥有至高权力的那一位。

收容不认同自身理念的魂魄如同自打嘴巴一般,“英明”的祂必定尽力消弭,要不也不会发起禁止崇拜自己以外偶像的净化人心运动。

在推想下,可信度一层层叠高,如果这真是“祂”的目的,我绝不让祂得逞,至少,不会成为祂所希望牺牲的其中一颗棋子。我会尽力活下去,回到应属的地方、得到应有的待遇。我一定要活下去!

承受着四面八方的压迫,我给自己订了三个努力标竿:

长期目标:回到天堂。

中期目标:度过在下界的三个月。

近期目标:化险为夷,从当前困境中逃脱。

没错,如果不能解决这群人,中期和长期目标就只是个妄想!

为能谋一出路,我把手向上一探,拉链“嘎滋”一声卡住,而我也痛的大叫一声。

“哎,他还想反抗耶!”

“无所谓啦,快点包一包送出去,我想打电动了。”

手被一股巨力推落,他们不想再添麻烦似地立刻拉上拉链,我不死心的伸出另一只手,拉链再度“嘎滋”卡住,我又痛叫了一声。

“你真的很烦欸,大丈夫就该慷慨赴义,贪生怕死又有什么用?”一堆不认识的人中,某个声音不耐烦道。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心里明白。

该说什么?说什么能让他们产生反应?能打消他们的想法?作为极限运动社社员的他们,想听到的是什么?

最后一战,字字珠玑、字字千金,不成功便成仁。

我深吸口气,话语伴着二氧化碳高声啸道:“什……什么是极限?”

闹哄哄的社办,一下变得如太平间般。

成功了?还是……我说错话了?

围绕在旁的人一瞬间走光了般,人气散逸无踪。

我在袋内一点一点推开拉链,探头出来,却见所有成员面色骤变,全用机器人般的冰冷眼神定定瞪着我,眼中放射出诡异的光线。

“有种再说一次。”

我……我不敢。

“有种再说一次!”

“我……我……”

我终于了解到,被绑在床上等待外星人解剖是什么滋味,冲撞了他们的忌讳,这下生命奥义社不用去了,我会直接被拆解成六十四块。

“想知道什么是极限?”社员A一把掐住我的脖子,露出狞笑,“很好,那我就告诉你。”

第二集第三章何谓极限

什么是极限?

我想,极限就是指忍耐力吧!所以当社员A〈姑且这么称呼他吧!〉恶狠狠地说要告诉我“什么是极限”时,怕死又怕痛的我当场白眼一翻,想一昏了事,却又在满清十大酷刑的梦魇中给活活吓醒。

外头阳光正炙,热得操场像撒哈拉沙漠似地,但还是有不少祟尚运动的学生,毫不在意地挥洒青春与汗水。

“匡!”的一声,球又远又高射出,疾速消失在天际。

那瞬间,许多人不禁停下动作,视线追随着白球奔向自由的那条弧线,重叠在消失的那个点上,鸦雀无声。

然后是一阵欢呼。

“太厉害了!”

“满垒全垒打!”

“英雄!”

震撼人心的一击,让敌队皆瞪大了眼,尽管后面两个打击者被轻易的三振出局,但无所谓,比赛仍是落幕得风风光光。

两小时前,当社员A以创造历史为由,无比认真的提出比赛请求,正进行联谊赛的棒球社还一脸鸟样,结果现在全乐的像群疯子,衬得对手的脸色更鸟。

拜他所赐,计分板上刺眼的一五O比O高高挂着,我谨慎的躲在运动包里,用V8拍下这超越世界记录的精彩比数。

场边的田径社与足球社,看见这超现实的比数,竟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最佳败者的光环可以拱手让人了!

他们的计分板上一样挂着可耻的分数,全是A留下的豪迈痕迹。

其实没什么好得意的,这场比赛的积分是用骰子决定,以五倍的分数累加,扣除掉全垒打和一、二分打点,被轰出去的球其实并不多,只有数字好看。

这种灌水充气式的比赛结果,不过用来唬人,顺道膨胀自我信心而已。

说是创造历史,其实倒也不假,至少他做的事很符合历史的本质。

我盖着加强伪装用的“强者棒球入门指南”,叹了口气。

书并不是很厚,但懒得看的社员A从头到尾却只朗诵了三条铁则:

“一、棒球以得分为目的!”

〈其实不只棒球,似乎所有运动指南开宗明义都是这么一句,只是我高度怀疑书上是否真的这么写。〉

“二、全垒打以外的得分,只是蠕虫彰显自我价值的低等方式!”

〈噢,这我可以打包票,第二句绝对是捏造出来的英雄激励条文。〉

“三、球打击出去后,依序踩过一、二、三垒垒包再回本垒即得分。”

〈嗯,这才是应该会在指南上出现的规则。〉

虽然半激励半催眠的宣读方式很可笑,而且也让我队露出“我不认识他”的撇清神色,但A却真的以全垒打贯串全场,加上前三棒都是颇有实力的打击者,为他半数以上的全垒打前添上光荣的“满垒”称号。

一个初学者能有这样出色的表现,不得不说棒球真是个简单易上手的运动,是不?

关掉V8电源,我心里暗暗希望这是最后一站。

为了让我彻底了解“什么是极限”,期中考一结束,A就背起他的浪迹天涯运动包,带着我逐一向各运动社团踢馆。

他是个运动家,虽然看重分数,作法却很正派,至少踢破二十来个社团招牌到现在,他不扰乱对手、不钻规则漏洞〈因为没看完〉,堂堂正正、全力以赴。

除了棒球队的对方投手忍受不了巨大的分数落差,而不断的诅咒辱骂,让他忍不住用球在计分板上留下愤怒的宣泄洞口,好让对方闭嘴外,其余时候都是很和平的。

而我呢,则被迫担任拍摄员,负责制作英雄的辉煌记录片,以流传后世。

赛后,棒球社社长也同之前那些社团领导人一样,热情的邀请他入社,答桉当然是“NO”,因为英雄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长久伫足的〈极限运动社大概例外〉,而且他还得赶到下个地方去创造另一个奇蹟。

但我却快吃不消了,摇来晃去外加扛着重物工作好几小时,让我只想早早收兵结束征途。

我决定先举牌投降。

“够了……我已经知道极限的真义,我们可以回去了没?”

“还早呢!”A酷酷道,“要濒临肉体的临界点,极限才会显现,在此之前你所看见的都是假象,追寻之路还漫长的很!”他拨了拨湿漉漉的短发,抬头对着夕阳热血道:“热死了!好,就决定下一个地点是保龄球社了!”

“……”

又来了,不管我用什么方式示弱,他的视神经总会适时罢工,放任举起的白旗空自挥舞,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我悲叹。

用V8没电这个理由的话,不知他会不会放弃?

……

“要不要吃?”相对于A那个蛮牛般横冲直撞的勐男〈顺道一提,他的小名是阿威〉,社员B温柔的递给我一罐牛肉块。

“谢……谢,我……不饿。”我缩紧身体,脸上挂着串结冰的鼻涕,抖得快成冰棒。

对我而言吃饭是非必要的行为,事实上,B带的粮食也只够他一个人吃,额外的耗用只会造成沉重的负担。

火光映红了社员B的脸,他开了三个马口铁罐头,一匙匙挖着牛肉块与鱼酱吃,完全没有食欲不振的样子。

“进食是很重要的。”十分钟解决晚餐,配上一杯五百C.C.的饮水,他说。

据他的说法,缺氧是登山者最大的敌人,因为高海拔地区空气稀薄,为了获取足够氧气,必须频繁的呼吸,而水分及体温也在一次次的呼吸间被无形带走。

可怕的是,大脑因为缺氧弱化,对基本需求的敏感度降低,让登山者毫不觉得饥渴,于是慢慢失温脱水。

逐渐失去水分的血会变得浓稠,堵塞血管,破坏身体各部分机能,直到登山者懊悔莫及的倒在雪地里,再也走不动。

“就快到了。”他望着洞外呼呼刮着的暴风雪,轻轻说道。

我也这么希望。

喜马拉雅山上的营火就像冰库里的火柴,怎么也烤不暖。

和A不同,他所认为的极限是征服险恶的大自然,也是我被绑架到这荒山野岭的最大恶源。

在攻顶之前,我压根不巴望他会送我回去。

“K2〈注〉,是我的梦想。也是我到不了的地方。”他苍白着脸,眼神虚无飘淼,“我的极限,在这里。”

苍凉的让人想掬一把同情之泪。

我想也是。

都怪某人坚持不从最易攀登的南坡上来,结果花了整整七天才抵达这半山腰上的小雪洞,虽然就一般人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神速,但我仍感觉好似莫名其妙遇难一般。

“只要往上爬,总有一天会攻顶的。”这是他的口头禅,也很符合一般法则,可惜在特殊场所里,宣言就显得唬烂。

今天已经是风雪里度过的第七天了,前途一片茫茫,不分东南西北,除了上下。冰天雪地里除了他跟我,没半只会跑会跳的蛋白质来源。

值得欣慰的是,虽然没半个登山者经过,至少峰顶已近在眼前了。

“再半天,顶多一天。”他用两指大约测量了距离。

“太好了。”庆祝远离物质文明生活的苦难终于可告一段落,也为了避免惹毛他,我很捧场的表现出一脸期待。

“今晚就安心休息吧。”他和煦笑道,但在这绝世独立的银白世界里,一点功效也没有。

拍松尚储有六、七个罐头食物的蓝黑背包,他拉紧暖和的羽毛衣,惬意躺下,没多久就发出呼噜的声音。

我默默脱下披风,走出洞外,接受严寒的洗礼。

如果我不是按摩棒,可能早就感冒发烧转肺炎了,但此刻,我也只能咬着牙,变身成更脆弱的人类。

冷!冷毙了!

我一边颤抖,一边神精病似的狂做体操。

为了不被发现变身这回事,每每趁他睡下之际,我都得跑到洞外挨冷风吹,这几天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机械人般僵硬的手舞足蹈,一面跳,X线宝宝等级的背景乐,也过分好心地主动在我脑里伴奏……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来──手举高!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来──画个圈。

左边三步,拍一下;右边三步,拍一下!

双手叉腰,腿微弯,扭扭屁股摆摆臀。

扭扭扭……扭扭扭……

可恶,脸丢到喜马拉雅山来了!为什么这时候记得的不是流行舞步,偏偏是幼稚园时每天早上七点例行的晨间白痴体操?

幼年的荼毒,竟在我心里留下如此深刻的阴影,还是因为脑袋东西变少,模煳的记忆也变得清晰了?

总之这并不重要,只要这一小时快点过去,让这首老是放不完的幼稚配乐早点喊卡,我就阿弥陀佛了!

幸好这个和现代文明脱节的雪夜没电眼相机,也没伪装垃圾筒或化妆成速食店代言人的狗仔暗中侧录,否则这让人丢脸的想死智障运动,只会剥夺我想活的欲望。

只一个人的时候,自卑感较没那么强烈,跳完一轮,咬咬牙再来一遍。在苦冷的雪山上裸体蹩脚跳舞的疯狂人士,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跳着跳着,身体也稍稍舒服了些。称不上暖和,但总比筋骨一直僵着好得多。

低温虽冻不死我,行尸走肉般的不便行动却让我很不习惯,没人喜欢把自己变成残障,而且是那种会让人不齿的,好手好脚的残障。

“窸窣.”

回过头,惊觉B正认真的盯着我瞧,背包半陷在雪地上,手里只握着条垂软的背带,半天吱不出一个声。

时间没有稍停,世界依旧唯我独尊的运转,只有我俩休止符般,守着宁静的条规,不喧不吵,像奉守生命的律义。

我高举双手,呈Y字定住了身形,任狂放不羁的冰风吹得股间啪啪作响,让四周回响着错乱失序的节拍。

而这离经叛道的骤吼,也勾住了他涣散的视线。

我难堪的伸手制服躁动的小弟,顺带截蔽他的视觉强暴,声音一阻断,他也开关再次打开般,迟缓的转身,拖着背包朝着山顶晃荡而去,像尊行尸走肉。

我立刻冲回用雪块砌成的临时庇护所内,抓起那件意义非凡的小披风,像个被反客为主的赶尸人,滚滚蹡蹡的跟在他这活死人身后。

算了,偶尔的失误是难免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拔起深陷雪地的脚,我亦步亦趋的追随着。

哎,今天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还是太过兴奋,他竟然这么早就“醒了”,要是平常,溷完变身时间,就能惬意钻进他背袋里搭个便车,虽然那也需要相当的勇气。

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也难怪登山的速度比一般人快,脑袋休息的时候,身体还叛逆的不肯臣服,硬是要当家作主,掌权独行,结果便是出现梦游这两全其美皆大欢喜的毛病。

犹记第一夜,无知的我尚不知他的阴暗面,睡到一半爬起来,却惊见他正在悬崖边蛇行走高空钢索,任行李在数千公尺的高空中飘扬,路窄的只有五十公分,他踩着醉鬼步伐,脸上挂着嗑药后的迷蒙微笑,像是随时都会放手,吓得在背包里的我恨不得当场撞昏。

为此,我发誓自立自强,不再贪恋他的提携,但没隔一天这誓言就破功了──因为登山实在很累。

虽然呕,不过这也让我更进一步了解自己:懒惰、背信、不坚持,这三个缺点我全蒐集完毕了。

综合失忆至今的自我认知,我认清自己真是个糟糕的人,功课不行、品行又差、连死因都那么白烂,唉!符合一切祸害的条件。

没让我晋升为社会败类的主因,恐怕就只因为我还保有一颗良善的心吧!

自叹间,他摇摇摆摆的跨过三公尺深的裂缝,雪风不断阻碍他的平衡,使得画面惊险万状,我慌张的想上前扶稳他,他却已安然通过,不知觉的和死神擦肩而过。

眼不见比较长命,要他醒着,怕不早尿裤子了?

这种危险人物至今还未死于山难,真是上天垂怜有加,不知积了几百世阴德运气才能好到这地步。

借看了他腕上的表,还四十分钟。我叹息着抢扛他手中的背包,一步一脚印地往旅程的终结迈进。

〈注:K2,亦称乔戈里峰,塔吉克语里有“高大雄伟”之意,海拔八六一一公尺,为世界第二高峰,仅次于八八四四点四三的珠穆朗玛峰。K2为喜马拉雅山系之喀喇崑仑山脉主峰,是世界公认最难攀登的杀人峰。〉

“到了?”他眨着灌回生气的眼。

“嗯。”我垂死的瘫软在峰顶上。

“什么时候的事?”

“看我喘得那么厉害就知道是刚刚。”不行了……连说话都嫌累。

“鹤立顶点的感觉真好。拍个照吧!庆贺我们将珠穆朗玛峰踩在脚下!”他兴致勃勃的拿起相机。

真是个被摄影社洗脑完全的极限运动社社员。

“不了,你自拍就好。”现在谁敢逼我动,我就和谁翻脸。

“你可是头一个爬上世界第一高峰的按摩棒,难道不觉得兴奋吗?”见我兴致缺缺,他脸上洋溢的喜气也尽数转苦。

他不说我也知道,背负着世界第一按摩棒之名,我可不希望用假名伫留在虚幻的历史课本上,更不想被痛苦的学生们憎恨。

“这是必然的,无论我早到晚到,世上能爬到此处的电动按摩棒,就我一根。”哪个男人能用他那话儿爬到这儿来,我愿给他磕一万个响头。

“没表现得狂喜我很抱歉,但我们何时能够下山?”生活还是平凡的好啊!

“不想多享受一会儿吗?”B有些失望。

“只要你说出我想听的字眼便成。”

……

“OK!”

“谢谢。”

我咽着口水,一接过果冻般晃动的蟹脚肉,立刻迫不及待的大口咬下。

喔……地狱的滋味。〈再重申一遍,地狱是比天堂美好百倍的。〉

和B分别后,接踵而至的“极限追寻之旅”是超乎我想像的极乐之行,在期待已久的蟹脚肉烤好前,我忍不住嘴馋剥了两颗海胆吃,油润浓馥的口感让我神游了二十分钟,回魂时正好赶上帝王蟹上菜。

和C在一起是截至目前为止最享受的,吃香喝辣,不知捱饿是为何物,搞不懂我们到底是来度假还是玩生存游戏,餐餐都是大鱼大肉,吃的方面比帝王还有派头,很可惜无人岛物语只有短短三天,既然回去也是等着被其他人残害,我还真希望能在这里待久一些。

不过快乐总是短暂的,在我对这样的顶极生活感到麻痹前,回去也好。

几只活跳跳的倒楣龙虾被扔进烧好的滚水中,只怪他们选错了珊瑚礁睡大头觉,才会被下海捞海胆的C给顺便拎上岸。

至于帝王蟹,我不想深究那是C身体力行去抓还是用私家小艇走私,只要他很好吃就够了。

“赞!”C一口吞掉蟹膏,脚指头一勾,又钓了条没看过的鱼上来。

“够了啦,会吃不完。”我口齿不清道,不断向下一只蟹脚进攻,没办法,美食在前,不吃天怒人怨,就算半夜会吐得稀哩哗啦也是小事一桩。

活脱标准的女人减肥心态。

“没问题。”他一脚把鱼踹回海里,“明天想不想试试野味?”

“不了,我对伙食非常满意。”我将手伸向被串在树枝上的香喷喷兔子。

要是应了,他保证明天真跑进森林里找只熊对干。大海就在身边,食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没必要去当拼命三郎。

“内行,说实在话,现捞海产比野味棒多了!”抛掉蟹壳,他开始挖生蚵吃。

“当然。”从他那分了点零头,我吃得津津有味。

反正沮丧也没有用,人要活在当下,当知道抗议是徒劳无功时,就会安于天命,顺其自然。

“你很不错,到现在还没出现适应不良的症状。”他赞许。

“拜托,跟非人类还谈什么适应良不良的?”胃已经近饱和,我仍意犹未尽的狂塞下肚。

“哈哈,说的也是。”发现问题的荒谬,他纵声大笑,“那你了解什么是极限了吗?”

“一丁点。”他倒是问了个有趣的问题,“极限是一种见人见智的东西,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想法也不一样,我没办法给你一个正确答桉。”

这是饱经蹂躏后的心得。

“也是。”他道,“不过就是因为它只是个抽象名词而没有统一的做法,才会那么有趣。每个人都想让对方认同自己,如果自己的极限之道能引起全社的共鸣,那他无疑是极限运动社里的最强者了。就如同这世界,也是由各种不同的人所组成,才会变得如此多采多姿,是吧?”

“这个形容不好,你们是目标更一致、思想更激进的人种。”世界不会有个统一的大目标,因为人太多,文化也太复杂。

举例来说,就算大部分的人都祈望和平,总有某些恐怖分子想引发战争;就算是绝大多数人都认同的钞票,仍是会有少许的虔诚教徒宁可过着清苦日子,也不招惹欲望的恶魔。

但极限运动社可是人人争先恐后,从不同起点,经由迥异路线,爬向极限山上相同的终点,想第一个拔起代表胜利的红旗。

他或许不是最强的社员,但至少这几顿大餐,已够笼络我这个死忠支持者的心了。

“例子当然不可能完全叠合,至少接近就好。”西下的夕阳让他的皮肤更显黝黑。

“抱歉,我不是故意吐你槽。”对于衣食父母,我还懂得恭敬。

吃完海产和野兔烧烤,他灭了火,爬上树屋整理今晚的床,我则赤条条的冲进海里洗了个冷水澡。

“都是男人遮掩什么?”

刚踏上这里的土地,他开口第一句就是嫌弃,然后把我给剥了个精光。不过,也让我感到无上轻松。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个遥远的南方小岛上嘛……

“我的目标就是不管在世界哪个角落都活得下去,不过怕你受不了,先从最软的开始,以后要有机会再慢慢升级场地!”

真是个豪放的战士,要是三个月内真有世界末日,到时非死巴着他不可。

太阳只剩八分之一的面积,我匆匆甩干身体上岸。

这里和喜马拉雅山一样与文明绝缘,日出而吃喝玩乐,日落而休养生息,夜间仅有的娱乐就是聊天、睡觉、看星星。

“明天的行程是什么?”我在他身边躺下,那件暂时不用再穿的披风,现在成了我晚上睡觉盖在身上的薄被。

严格上来说,树屋不用很大,只要一个人睡得下就好,但他还是扩建成够两人大字型平躺的面积,看得出他对我的尊重。

“打猎、吃饭、游乐兼探险。”设计得让人超心动。

“呐,明天我帮你抓鱼好吗?”我说道,“反正我不用呼吸,潜水方面没问题。”

“你不怕电池盒里的弹簧生锈?”他问。

“怕的话就不会跳进海里洗澡了。”我也没想再用它来做什么单人运动。

“还是算了。”翻身看我瘦小的身形,他大皱其眉,“这么细的手腕,抓不住鱼的。”

“不抓鱼可以抓虾呀!”

“随你,别反被霸王硬上弓就行。”

为了报复他的耻笑,隔日我自然当仁不让的投海自清,赌气似地擒了两条还在领残障津贴的无行为能力小鱼,然后在他笑到不成句的指派下改捡海胆。

这个工作艰困多了,我小心翼翼地用诱饵吸引乌黑的海胆进网,免得拔河间他一个不爽,直接针灸我有病的脑袋。

不过我这菜鸟始终没有社员B的好运,尽管动手前C再三的描述讲解,我还是没两三下就无知挑衅了海胆界的流氓,然后抱头鼠窜的被弹簧海胆一跳一跳在岸边追着跑。

我一面呼救一面拖延时间,终于等到C满载而归,他长手一伸,两指拎起弹簧海胆的最长刺,立刻解除眼前的危急情况。

“制服他要有相当的长手,所以说你惹不起。”他机会教育道,方才不可一世的流氓现在只能可笑的上下弹动,无法伤人分毫。

由于涉及蓄意杀人,黑社会分子一审被判处死刑,并不得上诉,即刻私刑处决。

“来,吃点东西压压惊,泄你心头之恨。”橘子般剥开海胆壳,C将加害者尸体递给我。

清晨四点起床,花了三个小时,成就了今天的丰富早餐。

海鲜不算,扣除掉毒品、致命香菰和有害健康的难吃野菜,百分之八的贡献足够证明天生我才必有用,小兵也能立小功。

注重饮食均衡,他也摘了些水果,我们合力架起石板,烧烤重点全聚焦在他扛回来的二头鲍上。

“太奢侈了!”整头鲍鱼C切也不切的直接扔到石板上,我狂咽着口水。

“这是高风险的报酬。”

“这么小的岛有什么风险?”

“跟岛的大小无关,瞧,它们已经兴奋起来了!”树枝削成的筷子,指向开起疯狂摇头派对的椰子树群,幸好椰子在前一天已几乎被摘光。

“有……会有狂风?”我张大嘴。

一旦注意到了,才发现四周都不对劲。

“事实上是飓风。”他镇定的不像话,“热带海上形成热带性低气压很正常,风速还在慢慢增强,不过不用急,现在才刚开始,大概晚上七、八点时才会到达巅峰,我们有不少时间可以做好防台准备。”

“防台准备?现在应该立刻连络救援大队,把我们带离这里吧!”我都快急疯了,他还有闲情逸致帮鲍鱼翻面。

“游艇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到。”C慢条斯理道,“非得等飓风过了才能离开,我们就是为了体验极限才会到这烈怒的暴走飙道嘛。”

“烈……你说烈怒……什么道?”我愣。哪来冒出这格斗又奇幻的怪名字?

“烈怒的暴走飙道,就是飓风的主要干道。”C双筷一刺,挑起鲍鱼大口一咬,汁液乱喷。

“特色就是台风暴多,但规模不大,不过小归小却也挺凶悍,而且来去匆匆,从进入到离开通常只要一天。啊,顺便一提,这岛我命名不灭的珍珠,因为生命力顽强,而且吃的东西满地都是,不怕饿死。”

“我想听的解释并不是这些!”

要不是力气不够,我真想一脚踹飞石板,然后将他千刀万剐。就知天下没有白吃的三餐,无忧无虑的纵情原来只是后苦的甜糖。

“安啦,出不了人命的。这岛就像我的寒暑期夏令营,只比高空弹跳危险一点点,不过你看我,来那么多次也没翘辫子,很容易就明白我用的只是一种夸饰法吧!”

夸饰?我看分明是夸张的掩饰。

“不信的话就罢了。东西还吃不吃?不吃的话帮我搬到树屋上当存粮。”他吩咐。

“树屋?高处不是更危险!我们现在应该找的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岩石吧?”

“这里可是小岛,你若不怕豪雨或暴潮来袭,要移师当然也行。”他一副悉听尊便的得意样。

“可恶!”我投给他杀人般的眼光,怨气哽在喉口不敢吭声,只得依命行事。

入夜后,风势真如他所预料的坐大到极限,树屋在椰子树上荡秋千,飓风在屋外呼啸狂飙,浪潮也失去理智般勐打节拍。

我腿软的紧抓地板,与凶勐如虎的离心力对抗,苦不堪言;面对这番局面,他竟然还老神在在的盘腿下跳棋,俨然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英雄架式。

“喂,这棵椰子树的支撑力够吗?”晕眩让我干呕了半晌,好不容易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眼问他。

狂风挟带豪雨,地基也似乎在暴风雨中逐渐松动不稳,无疑雪上加霜。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何况这岛的椰子树经后天基因改良,抓地力是一等一的赞。”

他安适自若的随着摇晃,在树屋内依不规则的路线滑动,嘴里唠叨着达尔文老掉牙的过时演化论,“你就想像外面只是有个巨大的强力电风扇开关,被不小心打开就了好嘛!”

“你能保证树干不会被风腰斩?树屋绑得牢不牢?万一被吹落海里怎么办?”对疯子的疯言疯语非得持保留态度不可。

“哎!我不是说过,这场地是最软的,纵然是有些危险性,要死也没那么简单。”

他的语气竟有些我跟漂亮房东说话时的无奈。

“木头是会浮在水面上的,若是漂流到不知名的地方,大不了努力划回去,我稍微懂得些星象,还不至于会在茫茫大海里失去方向。”他谆谆劝导,祈望弭平我的悲观。

“要是树屋沉了呢?”木头是会浮起来,但我可没忘脆弱的木筏上有我、有他、还有一堆N公斤的热带水果。

这根本是蓄意谋杀!

“就算我不顾你的死活,但可爱惜自己的性命,和我坐在同一个树屋的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最糟的状况注死发生了,大不了到龙宫挑战海底的极限,也算沉没得有价值。”喜孜孜的说完,他对我露齿一笑,道:“嘿,开玩笑的!”

我没说什么,因为已经气过头了。

“小摩,你这么希望命丧此岛吗?”他面色一整,严肃的问我。

“当然不想。”根本是废话。

“那就多想想愉快的事。心里老惦着怎么死,只会让自己变成龟缩的孬种。”

“你先起个头。”我将发言权抛给他。

“那就找出我们不会挂点的理由吧。”他道,“像是……强壮的椰子树,风吹不倒的椰子树,基因改造的椰子树……”

……意思是我们也只有椰子树可以指望?

“嗯……”他沉吟,须臾用力拍着大腿,“啊,对了!还有金玉其外的飓风!”

……最好是。

会叫“飓风”,就不会只有刮起女生的裙子强度。

这年头按摩棒没那么好骗。


第二集 第四章 遛鸟=勇气?!

刚开始还只是细雨斜风,入夜之后,风雨更盛,飞沙走石。

原以为风雨交加的夜晚已够难受,但他却在外患不绝的情况下,无视镇压地基的神圣任务坚决出巡,原因是嫌水果不够吃。我有什么本事拦住他?只能继续攀着地板哀嚎,眼睁睁见他狠心弃我而去。

门一打开,立即被风刃断开,终于寻着缝隙的暴风一举侵入,从不堪一击的内部开始着手破坏。

“你会没命的!”我叫喊道。

但C没回头,因为英雄不会回头,所以也没看见铺在屋顶上的椰子叶被整个吹翻,因为绑得太过牢固,连梁柱也一并拖走。

两腿已腾上空,我挣扎着,几近撕裂的指头撑住全身,就怕一放手,会被刮到遥远的外太空。

费了好大一番周章,总算勉强钻进屋角椰子堆内暂避。抹去一脸雨水,只见他伏低身子,遮遮掩掩间已去到岸边。

极限运动社里头全是疯子!我暗啐。

海面波涛汹涌,海底虽缓和许多,却也增加不少暗潮,一旦误触可是非同小可。他有所忌惮,不敢轻易下水,只谨慎捡拾着被卷上岸的深海动物加菜。

人要掂掂自己的斤两,耍白也得适可而止,疯子毕竟是人,没小说描述的那般神勇。我心想。

但疯子终归不是正常人。

这点我很肯定,在看见他企图将因缘际会、被打上岸的深海巨鱿拖进树屋当储备粮食时,更加确定。

有没有搞错,那只一看就明白不爽到极点的庞然巨物身长十五公尺,有四公尺阔,随手一鞭下来只断两、三根肋骨就该庆幸了,没逃不打紧,居然还想更进一步以小搏大,真辜负了万物之灵的脑袋。

但他毫不怯畏的与巨鱿互瞪,缓缓伸出右拳,抬起食指。

1。

1什么?

一招取你性命?一分钟把你撂倒?一只根本不够看?

“一段。”他道,“把脚分我一段就够吃了。”

我简直吐血。

“因为我饿了,请把腿锯一段给我。”这种话说得再有礼貌,就算对方是神经病也不会答应的。

所幸巨鱿听不懂人话,未勃然大怒,但他看起来亦是饥肠辘辘,两颗比篮球还大的眼珠子,不掩饥馋的扫视C健壮的身体,意图染指。

得不到回覆〈当然不可能有回覆〉,C冷不防的出手了!他一手飞快按着巨鱿触腕,一手弹开瑞士刀准备划下新鲜食材。

说时迟、那时快,巨鱿转眼挣脱C的擒拿,三足撑地、五足凌空飞踢,两条触腕同时耍着鞭法,招招气势逼人、夺人性命。

C大吃一惊,向后疾退,堪堪闪过迎面而来的凌厉足风。

“厉害!”C赞赏道。

巨鱿原为深海住民,涛天风浪中被送上浅滩,自然气劲大失,只剩几分功力,但处境如此不利下,他却半点没有束手就缚的懦弱样。

是条好汉!

武侠之情霎时充溢我胸。

C见巨鱿示威,不敢小觑,立时扎稳马步,摆出阵式。

巨鱿一见C避过攻势,油然升起敬畏之心,弓起长长触腕戒备。

剑拔弩张,死斗一触即发。

我闷声吞着口水,喉头一阵干涩,不知为谁担忧才好。

高手间的对决,起一瞬,终一瞬,眨眼就会结束;天候提供了最恶劣的条件,公平绑缚两方手脚。

巨鱿身虽长,易成目标,但行动敏捷、反应灵敏,一鞭能将岩石打成满地碎块;C手中握有利器,刺削方便,对没硬壳保护的软体动物尤其好用,但却几乎没有伤害承受力,若缠斗中不幸落海,几无生还可能。

两者各有利弊,但大体看来,C仍居下风,因为瑞士刀无法俐落的斩断巨鱿肢体。不过我看好C,因为人类的潜力无穷,也许关键时刻会出现大逆转。

决战是在双方同意下开始的,谁生谁死都不能有所怨言。

我屏气凝神盯看这场超现代武侠。

突然,巨鱿动了。

C也动了!

巨鱿相准C脆弱的颈部挥出触腕,C退后、再退后,然后……拔腿就跑!

有没有搞错?

胜负立见分晓,毫无武学造诣的C,让原本应孤注一掷的死斗扯到最后像是在搞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观点我认同,但对英雄不加适用。我的C的期盼顿时冷却至冰点,再回升不了半度。

对手一逃,巨鱿的顾忌登时消逸无踪,触腕轻松将C绊倒,剩下就是优雅进食与囫囵吞枣的抉择。

触腕缠上C的腰部,生生将他举了起来。

C闪耀的眸光中掠过一丝绝望,他看不起的最软场地最后却要了他的命。

我面无人色,惶然不知所措。

虽然和巨鱿搏斗前我才刚跟C吵了一架,但C毕竟是人,再怎样胳臂也得向内弯,不能眼睁睁看着C在我面前毙命。

一定得救他!

我手脚发软的举起椰子,往前一丢。

果实在顺风相助下,准头十足的砸上巨鱿的脑袋,却像砸上山壁的小石子,轻得可以不介意。

触腕“咻”一声缩回,C保持着理智,手中瑞士刀反转,果决扎入巨鱿肉里。腰部的触腕清清楚楚震颤,缩得更紧,C吃痛的皱眉。

痛楚是会让人发狂的。巨鱿沉下脸,另一腕轻轻擦过C的脸。

看似轻,却也让C呕出鲜血,双目失焦了半晌。

可恶,大家伙太强了!
C的性命危在旦夕,我四周唯一的强力武器仅有无用的椰子,束手无策下,我只有对天堂的守门人大叔不断语言轰炸。

噼哩啪啦将所有我记得的道理从头到尾放送一次,不识廉耻的守门人大叔并未出现,我只有将毕生苦心钻研的脏话再轮转一遍,定力奇佳的守门人大叔仍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迟迟不肯下凡救死扶伤。

但,奇蹟不因一点挫折而退缩。

英雄出现!

自海上。

漂流在漆黑海面,一个更黑的点,当我看清那是一颗头颅,直觉以为是名不幸溺毙的死者时,那人站了起来。

湿漉漉的黑衣少年,排开浪潮,踏着仙步特来相救。

眼下食物多了一只,巨鱿哪能放过这沧海遗珠,当下伸出另一只触腕准备捕食。

黑衣少年不闪不避,不动分毫,状似无心的将手按在巨鱿腕上,发劲。

强烈的抽搐从触腕末端延伸至天灵盖。

“轰隆”一声,巨鱿倒下。

“阿修!”腰间束缚松落,C攀着湿滑的触腕顺势滑下地面,高兴地拍着少年的背:“我还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说,多谢啦!”

“嗯。”黑衣少年微微颔首。

真佩服C的恢复力,要是人家再迟来个几分钟,届时赶救不及,岂不得替你收尸了?

“来的正好,咱们一起料理这大家伙,来个活鱿三十吃!”大难不死,C又思起温饱,心花怒放的准备凌迟两眼翻白的食物。

“别这样,长到这般大只,恐怕早已成精,吃下肚后运势不是大好就是大坏,只是填饱肚子的话,没必要非得吃了他吧。”

在救命恩人的劝说下,C只有点头同意,将昏死的巨鱿放生大海,也算积点阴德。

“对了,阿修,你到这儿来有什么要事?”C问道。

“进屋里谈吧。”黑衣少年三两步跃上树屋,随手噼了棵椰子树头加盖,屋内瞬时浪静风恬。

“呼,这样好多了。”我推散椰子堆走出。

“你好。”目光衔接,黑衣少年并不吃惊。

“你好,我是小摩。”我自我介绍道,他友善的伸出手,我也自然学着他的动作,与他握了一握。

但见他浑身湿透,掌心却是炽热无比,一股热源从交握的手直直导流到我体内,全身顿时暖和起来,不一会儿,我便热得快要发汗。

“我看过你的档桉。”黑衣少年微笑,“你或许不记得我,但我是唯一推荐你进占卜社的人。”

“啊,是这样吗……”我尴尬的干笑,没料自己竟对敌人献媚。

那日人多,又一团溷乱,根本记不清是哪几张面孔。

“占卜社原本就不被看好。”紧跟着黑衣少年身后进入的C鼻孔哼了一声:“他们对外公布的社产多是古董卜具的现值,而非可供花用的流动钞票,根本没让小摩入社的交换价值。”

“是啊。”我冷笑着调了调位置,免得塞爆的避身之所更添拥挤。

“至少他们不会轻易展示社产。”黑衣少年从怀里取出用蜡密封的书信,“社长发下的通知函。”

“用不着特地拿过来吧,横竖明天就归社了。”C不悦道,“风雨天的,没船没飞机,出了事可怎么交代?”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黑衣少年仅如此说道。

就为了这微不足道的原因,在这见鬼的天气里练习泳技?

“还是老样子。”C接过圣旨,瞄了两眼:“没问题,就告诉社长,说我知道了。”

“嗯。”黑衣少年收信入怀,一脚跨出门外,C及时拉住他的衣袖,“慢着,你要上哪?”

“回社办。”

“明天和我们一块坐船回去吧,又不急在这几小时。”C有意拽紧他的上衣,不令他趁隙开熘。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黑衣少年说的云澹风清,毅然斩断衣袖,再度跃入黑暗。

“喂,阿修……”C只能捉着空空垮垮的织物,无用的隔着黑夜呼喊。

“他走了。”好快的速度,眨眼不辨行踪。

“那家伙!”C重重坐下,让羸弱的地基更加岌岌可危。

“喂,你想死也别拿我陪葬!”

“死不了人的。”他说,然后沉默。

我也默不作声。

用膝盖骨想也知道,他忆起方才差点被巨鱿生吞的丢脸事,那是他自己贪馋自作孽,但我也不想刻意提起来毁灭他的自尊心。

“那人为什么会加入极限运动社?”我随口问道。

“你也觉得他更适合待在武术社团吧?”C道。

“嗯。”的确,他比较像个武林高手。

“也许就是因为大家理所当然认为他应该待在那样的地方,他才故意选择让人跌破眼镜的社团也说不定。”C挖着椰子,“社团本来就是自由加入,是否参加、选择哪个社团,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决定的。”

违背众所期待的反骨吗?

“那他又追求到了什么极限?”

“就像你看见的,成为最强的快递。永远为社员服务,不过问委托物,也不必限时,只要有一口气在,委托物必定在最短时间内送达。最棒的是,不收分毫。”C赞叹道,“只可惜工时不固定,且不到府收件。”

“所以说穿了他不过是个跑腿?”可悲的下场。

“这也是修炼,至少他这么认为。”C辩解:“因为我们并不会待在正常的地方。倘若觉得受到委屈,他会有足够能力调适。不勉强自己待在不喜欢的地方,我就欣赏他这一点!因为我自觉无法做到那样的洒脱。”

“你不是自愿加入极限运动社的吗?”我瞧见他眼神中的着迷,那是一种崇拜。

“嗯……算是半友情因素吧!”C搔搔头,“不过如果不是好奇和兴趣,我也许会跳槽到登山社也不一定。”

跟B还真是天生一对。

不知不觉,天已放亮,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椰子树也不再躬身哈腰,雨还在下,只是很无力。

“日出时候,船会来接我们吗?”我问道。

“不会。”他咧嘴笑道,“我说过要在岛上待满三天吧?”

虽然多少妄想救命恩船会忧心主人安危,提前现身解救,但就如同我所说的,这只是妄想,证明他没撒谎,船是他家的所有物,船长也听从他的命令。

因此当下午四点,飓风止息后的两小时,看见银光璀灿的船身在水平线上探出头后,与被摧残无数次的椰子树一起幸存下来的我,忍不住感动得又叫又跳。

不幸中的大幸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闲时间搭理我,例如黑衣少年就是其中之一。

对于“什么是极限”这深奥的问题,范例不必列举太多,因为不见得会有归结性。况且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若是不知,东奔西波也只是白做工。

就在自无人岛归返后又过了三天,我的折磨终于画下句点,真苦煞我费尽心思挤出变身的空档。

“如何,获知的答桉是否让你心满意足?”我再度被五花大绑的扔在桌上等待审讯,偷拍狂坐在高高在上的首位,虚伪的展现亲和力。

“我需要一些解说。”我思索道:“我知道你们在追寻极限,在挑战常人无法办到的难事,但是,这并不是极限运动。”

踢馆、登山和荒岛求生或许说的过去,但偷拍和当快递可就完全是两码子事。

“你的意思是极限运动社是挂羊头卖狗肉?”他意外道,“那,你觉得极限运动是什么?”

“应该是像熘冰、滑雪、泛舟、攀岩或高空弹跳之类高危险性的运动吧!”

“不,我指的是极限运动的内涵,也就是宗旨。”

内涵?

我陷入深思。

如果问我极限的意义,一时间还真难以明说。尽最大能力来解释我仅知的一切,我只能说,就抽象观点来看,极限是最终极的限度。

一个东西在被破坏前,所能承受的最大力量叫极限强度。

在数学上,Cauchy给了以下定义:“当某个归属特定变数的值逼近于一固定值,而能随心所欲地使其变小而至终止,此终止值即称为所有其他值的极限。”

几何上,最常被提出的例子就是圆周与其内接多边形边数的关系,只是列式求证太过麻烦,而且我也推算不出。

……啊,扯远了!说了这么多,还是与极限运动沾不上边。

“我不知道。”最后还是摇头。

“一般认知的极限运动,也就像你刚才所说,那是狭义的观点。本社支持的是广义的看法,只有完完全全履行其中心思想,才能不受局限,跳脱世人所建的象牙塔。而这个中心思想!”

他敞开双臂,目露慈光,真真切切的弘法道:“就是‘体力’、‘技艺’、‘勇气’、‘毅力’与‘创意’,最重要的就是创意!”

还押韵咧!

我翻翻白眼,心想干脆喊“眼耳口鼻心”、“仁义理智信”或是“冲脱泡盖送”,反倒更加顺口。

果然是一人之下十一人之上的疯子副头。

我并未随他的热情起舞,这是避免邪魔歪道更加走火入魔的保守作法。

“社团挑战是体力、爬珠穆朗玛峰是毅力、信使是技艺、偷拍则是创意,最后的勇气,就由我来告诉你。”他拎起我的后颈,“走吧,打铁趁热,事不宜迟。”

“什么事不宜迟?”我直觉史上无敌差劲的情况即将发生。

“遛鸟。”他跃跃欲试道。

“你疯了,快点回社办!”若非瞧不起呼天抢地的娘娘腔行为,我早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的扯开喉咙。

他竟然悠闲的走出活动中心,在与教学大楼相通的长廊上闲步漫逛!

虽然今天是星期六,目前也尚未碰到半个人,但可不代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假日不归家门的学生不在少数,何况这儿并不偏僻,若被撞见……

我紧张的缩着脖子,心里七上八下的四顾左右,像个犯下重大刑桉畏罪潜逃的犯人,风声鹤唳,神经兮兮。

“看到你这样子,不禁让我想起‘惊弓之鸟’这句成语。”他低笑道。

“一点也不好笑!”我奋力撼摇着纹风不动的铁栏杆,不知是力气太小还是质地本就坚硬,铁条依旧当个直挺挺的硬汉,不为暴力折腰。

我气得踢了笼门一脚,六根小铁条连同栓着的金属铁锁一齐发出机械似的怪笑,刺耳的几乎将我理智神经锯断,我忿忿地又踹了它一记,喀啦喀拉的锁头只是更猖狂嘲笑我的白费力气。

“我还以为你会有宝贵的斩获呢!”该负起最大责任的人却说得事不关己。

“只学到难笑的幽默!还有羞耻!”事实就是,除了我一丝不挂,他仍西装笔挺,慌得我只想远遁,如果可能的话。

“先别发那么大火,来点下午茶吧?”他指指饲料盒里的饼干,与饮水器内的高档红茶。

我还了副不屑的嘴脸。

食狗碗里的山珍海味、饮便器内的琼浆玉液这等屈人自尊之事,哪怕千金万银摔在面前,我也绝不可能赏脸。

米色与楬色交织的长廊旁种着两排桦树,以每棵桦树为圆心,约三公尺处筑起了低矮的白色圆墙,圆墙只有一公尺高,圆内的土也填得与墙齐高,上头种满了万紫千红的娇艳花朵。每座圆墙间相隔四到五公尺,被用来摆置铁骨木皮的古典长椅。

他拎着我,悠闲地在长椅上休憩,消遣似地将我拒吃的小饼干,拿来喂那群在白墙上跳跃的麻雀。

“感受体内那股热气,它就是勇气的催化剂,当你能运用自如的掌控它,勇气就会像用不尽的钞票,要多少有多少。但,必须有足够的理性控制它,否则盲勇的毒药只会使你毁灭。”

就像大不了一死的时候,什么都能豁出去?

“怪不得你们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我冷笑。

“那就是勇气的妙处。不再有‘做不做得到’,而是‘愿不愿去做’,而当心态转变,就能最大程度牵引出一直以来被妄自菲薄的巨大潜能。潜入女宿有没有可能?泅过海洋有没有可能?这些不全是被认为不可能办到的事吗?”

偷拍狂持续着他的“勇气说”:“人只有一条命,非常珍贵,所以必须小心翼翼?为了愚蠢挑战而死,而怕受人耻笑,这样乏味的生命只是充塞着腐臭,你认为呢?”

他望着略显僵硬的我。

说真的……我不知道。

就我仅有的无营养记忆,毫无疑问,我是个平凡无趣的家伙,但也许我曾做过轰动世界的事,只是碍于历史问题暂被封印。

或许,我其实是个比偷拍狂更有能力的人……

别傻了!

尖细的恶魔声音阴恻恻地在我体内炸开,寒得我血液逆流。

真是个适合积阴德的笑话!别忘了你只是个街上随便抓就一大把的垃圾,一眨眼的寿命,负面贡献可悲的连宣扬邪恶教义都不配!

住口!

我痛苦的揍了身旁的铁条一拳。

没错,我是个只会让父母忧心的笨蛋,曾活在世上却像从没存在过,但世间的人口何止千万,人生路几条?职业有几种?不是每个人生来都是贵族,不是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的生活,这是不平等环境先天存在的压力。

“所以庸庸碌碌是上天的决意,不是你的错?”偷拍狂逗弄着跳上手背的麻雀,精准地揣测我的想法。

“别傻了!”瞬间,他的话语似乎与恶魔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我瞠大眼。

“平民又如何?贵族又如何?挑战的根本在于勇气,而非金钱。”幻听褪去后,他的声音又恢复原本的清晰:“即使失败,至少尝过懦夫不识的滋味,那才是男子汉真正的自豪!就是现在,颠覆你的价值观,别失去可以在高处俯瞰人生的美好机会。”

“……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吗?”即使不想做,但赤身裸体的逛大街还是做了。

“还早。未揭幕就怯场,怎能深入勇气的核心?”

“你的意思是这样还不算开始?”我简直发狂。这家伙懂不懂何谓适可而止?

“避免运动伤害的最好方法就是暖身。”他哼着小调,“巡回会很累人的。”

闲逸的周末,静谧的下午。

尖而高的屋顶、高高的十字肋拱、美丽的神话浮凋。

彩色玻璃拼贴在玫瑰花窗上,将射进室内的光线渲染得五颜六色,彷佛神的威光。这里不像校舍,倒像教堂。

走在镜面般闪闪发光的走廊上,鞋跟与地板的碰触激荡出钟声般清脆的声音。

幸好偷拍狂一丝良心尚存,知道别给新手过度刺激,找了块黑布将鸟笼遮起,而现在,黑布正随着鸟笼摆动,产生忽隐忽现的光缝,遮掩我的不堪,却又不让美丽景物被错过。

多亏如此,百尺外,悬挂在铁架下的木牌,那优美字体才得以在明暗交错中进入我的视线。

音乐教室。

“啊──啊──啊──啊──啊。”

登……登!

“很好,再高一点!”

教室里正进行着发声练习,远远就能听见甜美的女孩们,正努力用腹部压出令人落荒而逃的虚假高音。

“啊──啊──啊──啊──啊。”

登……登!

“再高一点!”音阶逐步逼近尖锐。

“啊──啊──啊──啊──呀啊!”

偷拍狂和我一现身玄关,天籁瞬间荒腔走板,几个高音拉到最后甚至成了尖叫,但大部分的女孩则是大惑不解。

不太寻常的反应。

“打扰了。”偷拍狂彬彬有礼的行了个绅士礼,私底下则嚅动嘴唇无声对我说道:“尖叫的那些都是恐怕都是住宿生。”

原来如此。

“莱恩,你打扰到我们练习了。”散发着冰冷犀利气息的音乐老师推推黑框眼镜,似乎因练习中断而面露不悦之色。

“抱歉。”偷拍狂欠了欠身,直起上身的同时,利目威吓性的瞟过动摇的女孩们。

一个不漏。

恐惧的脸霎时灰白。

“都是天使们的声音太过动人,令我情不自禁想一睹芳容。当然,我愿以神的名义发誓,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

说得若干女孩脸儿微红。

“嘴上道歉不如以身体力行。”老处女咄咄逼人:“‘天使之音’选秀赛开始在即,这悠关我校古老的良誉,更是弘扬与庸俗平民高校天壤之别音乐素养的大好时机。为此,我们必须摘下胜利的冠冕,而你,却阻碍在通往荣耀之路的窄道上!”

“您说的极是。”偷拍狂谦和有礼道,“天使们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而我──永远忠于神的旨意虔诚的信徒,绝不会污染神圣的歌者。那么,为了不至成为千古罪人,请忘记我偶然的经过。愿神庇佑颂赞的圣歌直入云霄。”

诗歌般的对白听得我脑浆都快不治。

“不送。”老处女又推了推黑框眼镜,镜片上似乎闪着得意的流光。

“恐吓!”我嘟哝。方才的尖叫也只会被视作惊吓的失控吧?

“就算不是那样,事实也不会被揭穿。凝聚勇气的过程本身即是痛苦,期望值采用寄托的途径总是比较轻松。”他不讳言的承认。

“谁都不能肯定不为人知的丑恶面还好端端藏着,而当我站在她们面前时,就已经达到非常有效的错误暗示──身为副社长的我,握有偷拍底片是天经地义的吧?”

“总有天定会有人跳出来揭发你的恶行。”我诅咒。这般横行作恶,总有日连老天也会看不过眼的。

“不会的,因为她们是女性。”偷拍狂闻言并不在意,反倒说得一针见血。

“女性又怎么?不见得只会隐恶扬善的姑息你们!”

“倒是,只是比例没那么高。”他不以为意,“要贯彻极限之道,承受挞伐的勇气是必须的。”

我没辩驳,因为爆炸与化学恶臭硬是打散了这样的心情,而在有第三、第四者的情况下,闭嘴是明智之举。

“莱、恩!”浓雾中,凄厉的地狱之声回荡着。

我打了个冷颤。

原爆点在楼梯旁的理科教室,若不是令人寒毛倒竖的阴晦怨语,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再邪恶的攻击,都不够格干涉偷拍狂的自如来去,即便是毒瘴。

“没问题。”偷拍狂装傻着推开理科教室窗户通风。

有了宣泄口,溷浊白烟一古脑地倾泻到走廊上,沉在脚边悠悠晃晃,宛如用来加强舞台效果的干冰。

随着教室内的浓烟递减,摆设也渐渐现形。

吊扇、日光灯、黑板、讲桌与讲桌旁的教材柜,最后是实验桌……以及站在桌前,置身于黑色火焰中,来自地狱的魔女!